「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對妳的,對不起。」
……吵死了。
這女人的聲音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我腦海裡迴盪著,吵得讓我不得不睜開眼睛看看到底是發生什麼事。
一睜開眼才發現,在我的四周全是一片厚重的濃霧,而這樣子的場景似乎和那時與奧溫再次見面時一樣,我期待的在這片濃霧裡尋找他的身影,不過奧溫並沒有出現。
這樣的結果讓我有些失落。
「快醒來啊!」
我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隱約的可以從霧裡看出有一個人影在那。
我緩緩的走向那個人影並瞇眼一看,是一位婦人坐在椅子上似乎正在對誰哭著說話。
而濃霧讓我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但奇怪的是我卻覺得婦人給我的感覺非常的熟悉,是在哪裡見過面嗎?我不知道,我就這樣呆呆的站在一旁隔著厚重的霧看著她繼續哭泣繼續斷斷續續的說著一些類似懺悔的話。
至此,除了婦人之外,我始終看不到那個讓她哭的肝腸寸斷淚流滿面的那個人。儘管我知道那個人就在我和婦人之間。
那個人是誰?又是什麼原因讓她哭得如此淒慘?
我想知道。
有人這樣子替自己哭泣應該算是幸福吧?我是這麼想的。
過了不知道多久,婦人身旁出現了兩個一高一矮的身影。
「別哭了。」
男人那低沉好聽的嗓音安撫著婦人,並將雙手親暱的搭在婦人肩上要她放鬆心情。
「我知道……可是我還是……」
「媽媽妳別擔心,姊姊會醒過來的。」
出言安慰婦人的是一個聲音聽起來稚氣卻又不失穩重的男孩。原來是一家人啊……從對話裡也得知"那個人"應該是她的女兒吧。是因為生病而臥床不起嗎?
「姊姊妳要快點醒來唷!因為妳說過只要我考第一名就要帶我去遊樂園玩的唷!將將、妳看!」男孩難掩興奮的攤開手上的紙:「我這次考試又考了全班第一名唷!所以妳要快點醒來帶我出去玩唷!」
『吶、我說你這次考試怎麼考成這樣啊!是題目太難還是你不認真啊?考成這個樣子實在是……』
『因為考試實在是一件很無趣的事嘛。』
『嘖、被你給打敗……不然這樣子好了,只要你下次衝進前五名我就帶你去遊樂園玩!』
『真的嗎?!好,那我一定會努力衝進前五名的!』
『喂、我說你的態度也轉變的太快了吧!』
『呵呵呵。』
男孩的話也勾起了我的一段回憶。
在現世,我有一個弟弟。
當然,是同母異父的弟弟。
我不喜歡他,但他卻常常在我放學回來跟在我屁股後面用著小孩子應該有的純真表情開心的對我叫著姊姊。
起初我並不把他當一回事,因為我打從心底的討厭著他,同時也討厭他的父母。
直到有一天我從大學下課回來的路上,前方傳來了小孩子的爭吵聲。
而我也在那一群小孩子裡看到了熟悉的臉孔。
「你是私生子啦!」
「我媽媽說你媽媽愛亂搞!」
「才不是那樣子!」
我和我的朋友在一旁冷冷的看著。
看著"弟弟"激動的邊流著淚水邊替自己的父母辯護著,不過我並沒有因此覺得他可憐,相反的是覺得很好笑。
「喂,他不是妳小弟嗎?不過去看看?」
照理說一般人看到自己的親人被欺負都會奮不顧身的站出來嗆聲才是,不過我才沒那麼好心也沒那麼無聊。
「你這麼雞婆你去啊。」
我白了我朋友一眼,然後繼續冷眼看著鬧劇也好順便打發我無聊的時間。而口角之後總是要有一點摩擦才有所謂的重頭戲可言嘛,所以不免俗的眼前這幾個小鬼也爆發了一些肢體衝突,被狂挨揍的不是別人,正是名義上是我"弟弟"的那傢伙。
「說阿,說你媽媽水性楊花愛偷漢子。」
「我媽媽她才不是!」
接著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喔喔、是說現在的小孩說話還真是狠阿,果然是看太多那無良的連續劇所導致的後遺症,雖然他們說的倒也是實事……我在心裡這樣嘀咕著。
不過看著他為了維護家人的名聲就算被打的淒慘誓死不肯向惡勢力低頭的模樣,不知怎麼的,我的腳自己移動了起來。
「親愛的小鬼們是想要姊姊我陪你們玩玩嗎?」
折起手指,關節與關節之間的摩擦發出了喀啦喀啦的聲音,我漾出謎樣的笑容看著眼前早已被嚇的花容失色冷汗直流的小傢伙們。嗯、不錯,這樣的反應我很喜歡,起碼還知道要害怕。
在朋友驚慌的制止之下我才有些不捨的結束了和小鬼們的"遊戲時間"(是有哪個不要命的小孩想要跟跆拳道黑帶的人玩啊!)。看著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之後,我不帶表情的瞥了下那被毆的鼻青臉腫的傢伙,然後從他身邊走過。
「姊姊!」
「我應該說過在外面不要叫我姊姊。」我不疾不徐的說。
「……他們、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有沒有搞錯啊?你不覺得在替自己的老母辯論之後這樣問實在很矛盾嗎?
我有些哭笑不得的轉過身想要吐他槽,不過也在轉身看到他眼眶泛淚卻還是強忍著的那一刻,再多再毒的話語也立刻被我給吞了回去。
因為看到他就彷彿是看到那個時候的自己。
我咬緊下巴,凝視著眼前和以前自己影子重疊的男孩,忽然的覺得他好像也沒有那麼討厭了,不過也還沒到討喜的地步。
自從因喪禮所爆發出來的(男女雙方)婚外情被傳開來了之後,走在路上我總是會被鄰居在背後指指點點。不過這並不要緊,最讓我受不了的是那些三姑六婆總是會用著憐憫的眼神拍拍我的背說我好可憐不被父母愛之類的話。
可憐?
到底誰才可憐?
為什麼要說我可憐?
難道不被自己的爸爸媽媽喜愛就是可憐嗎?
我倒覺得是你們這些必須靠說別人的嫌話才會覺得生活過得很充實的人才可憐吧?而且可惜的是我並不覺得自己是可憐的,我反而覺得自己一個人倒是挺暇意輕鬆的,可以隨自己的意思過生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這樣的生活並沒有什麼不好,雖然……偶爾會覺得有一些寂寞罷了。
是的,寂寞。
開學典禮親子座談會模範生頒獎升學就業指導畢業典禮所有關於學校的重要活動都只有我,一個人。
看著同學們和家長的和樂融融的模樣,其實有時候我還蠻羨慕的。
『去參加吧,那是她人生的一段過程。』
『我不要,她不是我女兒!她不是。』
隔著門,那女人尖銳的字句就這樣活生生殘忍的撕裂了那份寄放在心中的小小期盼,而握在門把上的手頓時失去了力量。
雖然只隔著一道門,但是我知道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離的很遙遠了。
而有些事情只要習慣了就會漸漸麻痺。
所以我已經習慣了寂寞也學會了虛假。
──『沒有關係啦不要在意。』
虛假的笑容。
──『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唷。』
虛假的友誼。
──『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
虛假的一切。
我沒有辦法對身邊的人敞開心胸,即使是現在站在我旁邊的朋友也是;因為我們之間也只不過是青菜蘿蔔各取所好的關係如此簡單。
但是我發現,我似乎沒有辦法狠下心來回答眼前這男孩的問題……要跟他說實話嗎?還是……
我的內心陷入了糾結當中。
「……不是真的。」
這四個字緩緩的從我口中說出之後,不僅連我也感到訝異,就連身旁的朋友也愣住了。
為了加強說服力,我擺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外加無奈的搖著頭對男孩說:「……咳、這應該是他們從連續劇上學的台詞吧?這樣你也信。」
不過話一說完我便趕緊轉過頭去,因為這還是我第一次說出這種佛心來的善意的謊言,嗯、有點不太習慣。
也從那次之後,我和他之間的互動也終於比較像是一對姐弟。不過這樣的改變也讓那女人對我更加的厭惡。大概是怕我搶走她"唯一的孩子"吧?
『翔太不要和她說話。』
『她是壞小孩。』
她總是這樣對他說。
不過我無所謂,因為對我來說她同樣也是個壞女人,當然因車禍而死去的爸爸也是。
而我的繼父對我則不同了,他對我確實是很好,時不時就問我錢夠不夠用等一些關於日常生活上的瑣事,不過我並沒有因此而領他的情,因為那大概只是他心生愧疚而產生的憐憫罷了。
所以沒有必要。
而這樣外表看似和睦但私底下卻隱藏著波滔的日子一直持續了有半年之久。
那一天一如往常我從學校回來,誰知才一進門就差點被那女人揮舞過來的菜刀給砍到。她嘴裡不斷碎念著:妳滾出去!妳不是我女兒妳不是我們家的人!妳出去!
接著她將卡在門上的菜刀拔了下來,準備給我致命的一擊。要是讓她稱心如意的話那還得了啊,於是我敏捷的抓住她的手腕並且將她壓制在牆上。
然後我對她揚起邪魅的笑容:「既然要死,就讓我們一起死吧!親、愛、的。」
她失了神的看著我的臉,握在手中的菜刀也"匡啷"的掉落地上。接著她像是受到驚嚇似的奮力的將我推開並且邊拉開嗓子尖叫邊跑回她的寢室,接著"碰"的一聲門被粗魯的關上。
從她驚恐的表情我知道,她在我臉上看到的並不是我這個人,而是那個已經死去的男人。
*
有點……不太對勁。
停下手中轉筆的動作,我有些不安的望向桌上那分針剛指到十二正好七點整的時鐘。
照理說,這時候那女人應該早就已經煮好了幾道菜等著和下班回來的男人以及上完補習班的男孩一起用餐的,但是外面絲毫沒有一點動靜。更詭異的是……從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已經有兩個小時以上的時間,而她連一步都沒有踏出房門。
帶著疑問,我從房間走出來打算一探究竟。
而才剛走出房門,我就和下班回來的男人直接對上了眼。只見他溫和的對我笑著嘴裡還說著我回來了這四個字。
怎麼?還當真以為他是我的爸爸了?
撇過頭,我直接忽略掉男人接下來的話語且面無表情的往冰箱走去從裡頭拿了一罐冰水喝。隱約的我聽見背後傳來男人的嘆息聲,等我發覺轉過身時男人早已經不在了。
「…………。」
望著空蕩蕩的客廳,我不怎麼專心的喝著水。我並不明白男人他到底是用著什麼樣的心態來對待我,而說實在的我也並不想明白……因為總覺得明白了之後,身邊的一切都會跟著改變似的……我討厭這種感覺。
不自覺的握緊手中的寶特瓶,瓶中的水也因這突如其來的壓力而溢了出來。
也許……我是在害怕那壓抑許久的情感會像這瓶受到壓力的水一樣吧?
緊繃的手慢慢放鬆,我看著那溢滿出的水緩緩的退回了水瓶中,心中那股莫名的躁動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才正想轉身到廚房拿抹布擦拭被我弄濕的地板,就聽見男人用著慌忙且沉重的腳步從房間跑了出來。
「翔太就拜託妳照顧了!」
莫名的丟下這句話,男人在我還來不及反應發生什麼事時就抱著懷中的人快速的奪門而出。
怎麼回事?
我不明就裡的走到那扇被男人撞的還在"咿呀咿呀"叫著的門前停了下來。此時,心底忽然湧起的一股不真實感讓我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再往前一步。
等到我回過神時,我人早已經走進了房間裡。撲鼻而來的濃厚酒味讓我不禁皺起了眉,腳邊似乎感覺踢到了什麼東西反射性的我低頭一看,那是一瓶正在緩緩滾動的褐色玻璃罐。
彎身將罐子撿起,我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女人自殺了。
我雙眼無神的站在原地。
「姊姊?」
聽到了身後的叫聲我感覺到我的身體震了很大一下。
「媽媽他們呢?」
「喔、他們今晚不在家所以我們要自己去外面吃。」
轉過身我用著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語氣笑著對男孩說,儘管那擺在身後握著罐子的手不斷的發抖著……我也並不打算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這樣的事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突然也太過於驚悚了……所以他不必明白也不必知道,因為我不想讓男孩純真的笑臉被蒙上一絲陰霾,即使那個人是我也不行。
那種失去的痛苦就由我一個人承受就可以了。
在帶男孩出去吃完晚飯回來之後,我接到了男人打回來的電話。
「醫生說……這是典型的壓力創傷症候群再加上外在刺激所引起的負向反應。」
「…………。」
「她現在需要好好的靜養……」
「過幾天我就會搬出去。」
「不、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不然是怎樣?」握緊了話筒我咬牙切齒的問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
電話那一頭的男人並沒有接話下去,可見他大概也知道我所說的事。於是我深吸了一口氣語調冰冷的說:「我就是那個刺激點。」
說完這句話後,我無力的將電話給掛上。
隔天,我毫不留戀的從這個家搬了出來。
直到那一天那一瞬間……
歷歷在目的往事宛如投影片般在腦海裡快速的被播放著。也不知怎麼的,眼前婦人模糊的身影居然和那女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忽然我也想起那一天提早從漫畫店走出來的我要做什麼了。
那天是我答應那個笨蛋弟弟要帶他出去玩的日子……同時,也是那女人的生日。更巧的是,那一天我也因為車禍而被迫結束了輝煌燦爛(?)享年二十二歲的美妙人生。
唉呀唉呀,還真是命運捉弄人啊。
我在心底替自己的遭遇感到好笑。
不過這樣也好,反正我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是多餘的,倒不如像這樣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還比較輕鬆。
是啊,這樣子的確輕鬆了許……
「顏希!!」
毫無預警的這兩個被聽神經接受到大腦的字就這樣的打亂了我的思緒,也讓我的心宛如被萬根尖銳的針刺似的劇痛著。
此時,我發現,那瀰漫在四周的濃霧正在慢慢的散去;而眼前的事物也逐漸不再那麼的模糊,一直到我將周遭所有的一切看清楚為止。當然也包括婦人的臉孔、男人的臉孔、男孩的臉孔──以及躺在我們之間那個人的臉孔。
「這不是真的。」
不敢相信的瞠大雙眼,我感覺的到我的身體完全不受控制的顫抖,我也可以很清楚的聽見我那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還有越跳越快的心跳。
──顏希。
那是我在現世的名字。
而那個躺在潔白的病床上緊閉雙眼的人正是──我。
【後記】
關於繼父柴田先生啊,雖然對他沒有多做介紹,但是我必須要說他是個台日混血兒唷~也是曉靉她現世的親生爸爸的同窗好友兼工作夥伴。
他是個專情的人,所以他喜歡曉靉他老母也是很長一段時間的事了。而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曉靉她阿爸外遇的事,只是他一直都沒有說出口。
不過紙終究包不住火的嘛~有一天,曉靉她老母收到了一封沒有匿名的信,裡頭全是曉靉她阿爸跟一個陌生女人超-親密的照片。但為了保全婚姻,她決定將這件事給漠視。
然而這封沒有屬名的信件每個月都會跟大姨媽一樣很準時的寄過來。(據可靠的消息得知,那個寄照片的人就是那個第三者?!)
曉靉她老母雖然不想再忍下去但她又無可奈何。
因為就算曉靉她阿爸在外面偷吃或是已經不愛她了,但她還是很愛他。也在這樣矛盾的反覆之下,漸漸的曉靉她老母的性格也有了極大的改變。不過曉靉確實是她與曉靉阿爸的親生女兒,這點是無庸置疑的!
而她之所以會懷了柴田叔叔的孩子是因為她將柴田當作是曉靉她阿爸了(說實在的,柴田這個人也挺可憐的)~所以一時之間天雷勾動地火的就上床做運動了!( ̄ˇ ̄)